别梦依稀秦淮月
多少江山醉里秋!
三十年后重游金陵,第一站,竟是鸡鸣寺。
三十年前,经南京去黄山。那一天,候车厅中正等发车,突然广播响了:有人堵路,火车无限期停开。正彷徨处,忽听到久违的乡音,循声望去,两个东南大学的学生,正用潮汕话交谈——他乡遇故知,正是命运安排的好把戏。这一来,便与金陵结下了一段小小的缘分。
昔日东南大学旁边,热闹的街市里,卖着南京著名的小吃盐水鸭和黄桥烧饼。鸡鸣寺小小的寺门,有了些‘悄立市桥人不识’的感觉,想象着青灯古佛旁的尼姑,在寂寞中消耗着青春……当时正年轻气盛,在南京盘桓竟月,也没想着踏进古寺一步。
如今这千年古寺,竟成了金陵网红,有名的‘鸡鸣樱花’。来时已是仲春,樱花已有些稀疏,但却不妨碍来打卡的少年男女们,或时装,或汉服,将一个佛门净地,点缀得千娇百媚……看着一张张纯净得还留着些絨毛的脸,果然‘年年岁岁花相似,岁岁年年人不同’。只不知如今的少年郎,是否还有我等当年指点江山,激扬文字的情怀?
日已际暮,倘佯在古寺之中,三十年前的如烟往事,如电光石火般一幕幕掠过。行至寺后,黄墙之外,一轮斜阳,恰好位于紫峰之颠,似乎不舍离去,正拼力燃尽最后的余晖,将江山染得血红一片……
我用眼睛
抚摸秋的余晖
就像抚摸
曾经的记忆……
金陵是‘落花流水春去也’的金陵。雨后的深秋,踏着满地的银杏叶,好似踏过铺着金色地毯的星光大道。登上灵谷塔顶,放眼望去,五颜六色的钟山,笼罩在烟雾之中。似梦似画,如幻如影。人生,不也如此吗?
金陵是‘桨声灯影连十里’的金陵。入夜的秦淮,少了些喧嚣,多了些温柔。坐画舫顺河而行,仿佛也流进了时间的长河里。秦淮八艳,香君旧栖。桃叶渡口,古戏台中,少女们翩翩起舞,似乎又回到了夜夜笙箫的往昔。
金陵是‘旧时王谢堂前燕’的金陵。来次‘瞻园夜游’吧,这座中山王徐达的花园,东王杨秀清的府邸,如今只剩下不到十分之一。华灯初上,后园的两座亭子,檐角飞翘,流光溢彩,便成了‘堂前归来燕’的样子。只是昔日的风流,尽被风吹雨打去,无处寻觅了。
金陵是‘满目落霞飘素秋’的金陵。看栖霞漫山红遍,必得深秋,十一月下旬。如今栖霞秋枫,与北京香山、苏州天平、长沙岳麓并称。年中动念秋游栖霞。一念既起,便结因缘,如今已过知天命之年,自不能像年少时错过了徽州,三十年后再相逢。便偕太太按期启程,赴了这一年一次的佳期。
当其时也,有微雨掠过,将世间的俗尘洗浥一尽。也正因了这微雨轻霞,明镜湖畔、桃花涧中,笼上了一层仙气。秋叶最盛处,枫林湖边,与枫叶争艳的,还有衣裙摇曳的汉服女郎,衬着满地落英,让人生出武陵渔人误入桃花源之意。想起当年初游金陵,秦淮河畔,亭台初砌;明孝陵旁,风轻人寂。如今处处网红,却也烟火气十足,难起思古之幽情了。
我用脚步
丈量秋的美丽
就像走入
人生的秋季。
金陵是‘滚滚长江东逝水’的金陵。三十年前,曾去往长江边上,一个叫燕子矶的地方。脚下惊涛拍岸,浊浪滔天。当年正当年少,豪气万丈,真是‘栏杆拍遍,天下英雄,唯使君与吾也’。如今的燕子矶,已经湮没在众多网红景点之中,泯然众人矣。昔日的英雄豪杰,又在何方?
时光闪回三十年前,跟着南京毕业的师兄师姐回乡。当年还是那种老式的绿皮火车。师姐的同学——一位丁香一样的江南女生,在车下殷殷道别。火车开动,车下的女生开始哭起来,追着火车跑了几步,又哽咽着停下……这一别,三十年过去了,再也不见。
年少时爱看香港电视连续剧。《大地恩情》,其中的大小姐是鲍起静,演过《天山魔女传》,曾经的风华绝代。主题歌这么唱道:
若有轻舟引渡
有朝必定再返。
梦里依稀,满地青翠
但我鬓上已斑斑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