提起凤凰,很多人都会想到沈从文,他笔下的文章,把沅江沿岸的山水风光和苗家风情描绘的温婉动人。中学里读了《湘行散记》和《边城》,到现在虽记不真切书中的情节,但那方水土那方人演绎的故事,像个梦时不时的召唤着我。其实散记是沈从文沿沅江回乡途中见闻,而翠翠的故事发生在茶峒,都不是凤凰,但沈从文出生于此,他说人生的第一本书就是童年逃学认识的家乡,那这些书中温润的情愫,何尝不是沱江边的凤凰在先生心中的影子呢。
我第一次来湖南时还在读书,十八九年前的一个暑假,去了张家界,再往西走到王村,即现在的芙蓉镇,算是进入湘西了,但并未继续西行。那时候凤凰还不是那么有名,湘西的名声更多源于宋祖英的故乡,随着全民旅游的兴起,凤凰变得名闻遐迩,又逐渐成了过度商业化的代名词。看到了很多凤凰的风光照片,唤醒了少时读沈从文的感觉,可想着假期的人流和漫长的路程,又望而却步。这个长假又到长沙,觉得不能再等了,所以去凤凰,是我这次自驾湘西最主要的目的。
从矮寨大桥到凤凰全程高速六十多公里,高速上不消一小时,但下了高速到我们预定在古城的酒店,三四公里的路程堵堵停停又开了大半个小时。凤凰县比吉首市热闹太多,沈从文的自传里说“那里同别的小点一样,事实上应当有一个城市,在那城市中,安顿下三五千人口。”可是现在的凤凰何止三五千人口,旺季每天的游客都不止三五千!县城修建了巨大的游客转运中心,整座县城都围绕着古城的旅游在运行。繁华的街市上,看到了很多大城市常见的品牌和商店,越邻近古城景区,灯火愈明,喧闹愈盛,与宁静的边城无半分关联。2014年沱江大水,冲毁了一座石桥和一座风雨桥,淹到了江边的商铺和吊脚楼,不得不重新修缮,那现在的凤凰,还有多少沈从文笔下如梦如幻的感觉呢?
我们住的酒店叫“凤凰故事酒店”,在古城的城墙外边,门口是热闹的游客步行街,可以直接走到虹桥,酒店内中式风格的装修精美崭新,一切都很适合旅游,只是不太容易让人想到发生在凤凰的故事,起码不会有先生文字里的故事。房间里有凤凰城的旅游指南,列出了凤凰九景和凤凰县周边的一些景点,这九景除了“沱江泛舟”,其他都是一些名人故居和遗迹建筑。而我一直以为,凤凰的美景应该是晨雾里隐约的吊脚楼,应该是沱江上撒网的渔舟,应该是穿梭在石板街上苗女的背篓……
10月4号一早,雨淅淅沥沥的下着,随着蜂拥的人群,进入古城,穿过南门,赫然一只巨大的展翅欲飞的凤凰铜雕,如此牵强附会的雕塑并没有什么美感,更何况这凤凰的头从正面看像只巨大的螳螂。铜雕所在广场一侧,明显是后来新建的建筑,崭新高大,外面就是凤凰县城了;另一边有多条小巷,石板铺就路面,房屋古朴错落,这边才是古城的核心。跟着人流进入,这些古宅都开成临街的店铺,与其他古镇景区大同小异,只是这里多一些苗族的特产和服饰。
很快在街巷中发现了沈从文故居,一座四合院结构的老宅子。凤凰的山水和民族文化培养和成就了沈从文,从他的文字中流淌出沱江的诗情画意,沈从文也成就了凤凰,让一座湘西山区的边陲小城成为名闻遐迩的旅游名胜。故居里陈列了沈从文的生平介绍、照片留影和起居用品,还有写就《边城》的书房,书房里只有一张小床,一个柜子和一套正对窗户的桌椅,穿越时空,想象先生在此奋笔疾书,多少流传广泛的文字就出自这简陋的空间之中。
凤凰还出了很多名人,这九景大多就是他们的故居。有民国第一任民选总理熊希龄的故居,现在陈列了熊希龄的相关资料;有出过杨家将的杨家祠堂,里面的戏台现在用来进行民族文化演出;有号称四世五杰的陈宝箴故居,现在被雷雨田买下经营,作为古城博物馆,展示他自己的书画作品和陈宝箴世代的生平事迹。另外有个万寿宫,是原来的江西会馆,当年来此经商的江西人很多,所以湖南人把江西人称作老表,这里成了凤凰书画作品的展览馆。还有个做生意发财的江西人还在这里修建了一座崇德堂,收藏了许多匾额,也纳入了凤凰九景。
这些古宅承载了凤凰杰出人物的光辉历史,但与外面街巷中熙熙攘攘的人流相比,参观这些古宅的游客就显得稀稀落落,沈从文的孙女沈红三十年前第一次来到凤凰,写了怀念爷爷的文章《湿湿的想念》,就提到“公路通达处,足迹纷纷,观光者众,怀古者稀”。我又何尝不是呢,走马观花的逛完这些故居宅第,没留下什么印象,而当我穿出北门,看到了吊脚楼下的沱江在细雨中缓缓流过,这才真切的觉得自己来到了凤凰。
游客自然是多的,泛舟的码头,过江的小桥上,挤挤挨挨的全是人。连日阴雨,让沱江水涨,跳桥已没在水面之下,走不得了,不然必然也站满了人。我排队上了小船,泛舟在沱江中,慢慢穿行在吊脚楼下,心里就宁静起来。远处的虹桥渐渐逼近,桥后的青山,两岸的吊脚楼,都是第一次见,却觉得十分熟悉,因为是在网上、在想象中已经看过了很多次,就莫名有了些旧地重游的感觉。江边的吊脚楼大多成了民宿,应该都会祭出江景房的噱头吧,阳台上放着俗气的吊椅,反而觉得阳台下伸到水里或者撑在岸边的木柱,更加耐看。这些陈旧斑驳的“吊脚”,大概都有几十上百年的历史,也许其中就有沈从文小时候攀爬玩耍过的,那才是真正边城中的湘西印象。
穿过虹桥,水面曲曲折折,不那么开阔了,又是另外的景致。两岸的房屋没那么整齐了,不完全吊脚在江里,有了亭台楼阁,一边是遐昌阁、万名塔,一边是南华山,夺翠楼。夺翠楼是画家黄永玉的老家,这是继沈从文之后凤凰最出名的人物,这两人还是亲戚。再往前,又是一座气势如虹的风雨桥,但看上去很新,应该是六年前冲毁了木桥之后重建的吧。我们的船不再前行了,远远望去,还有好几座大大小小的桥横卧沱江,连接了两岸的青山和苗寨。
上岸沿着江边往回走,此时雨越来越大,躲进了虹桥,风雨桥在此时发挥了作用,真正为过路人遮风避雨了。不过在虹桥内,完全感觉不到桥了,两侧的商铺密密麻麻,热火朝天,丰富置身一个市场之中。雨小一点了,沿着江岸往回走,对岸依然是宁静的吊脚楼临江的风光,如果将江中络绎不绝的游船换成零零星星撒网的渔船,那就是百年前苗乡的诗意生活。近旁则是喧嚷的酒吧和川流不息的游客,现代商业下热闹无比的景区,是浮躁的艳遇和颓靡的放空。
即便是本地的苗人,也只有老年人还穿着暗沉颜色的苗族服装,年轻人大多汉化了,而景区衣着鲜艳苗服的女子,全都是游客。女儿也期待了很久,租上一套大红的苗裙,戴上银灿灿的头饰,走在城墙上、沱江边、吊脚楼下、风雨桥中,也不见突兀。节日盛装的苗女们,应该也是这般隆重的出没在古城里,三五成群的笑闹着,身上会发出哗哗的银饰碰撞的声音,一如她们的笑声般清脆。
夜幕降临,万名塔、虹桥、南华山上都亮起了灯火,吊脚楼并没有特意的亮化,但都挂着一串串红灯笼融入到古城的夜景中。江面上的游船也挂着灯笼,夜游沱江已成了主打旅游项目,北岸的酒吧开始了正式的喧嚣,播放着网上热门的歌曲,虹桥附近的街巷更叫拥挤,烧烤小吃等店铺生意更加火红。入夜的沱江边再也找不到丝毫宁静的边城风味了,已是不折不扣的网红旅游胜地。回去的路上,漫步在古城内的城墙下,悠悠的灯火中有条小河在流淌,听不到了江边的喧嚣,这里又有几分古老的意味了,只是这意味,并没有特别的凤凰印记。
凤凰古城并不大,从上午到夜间,我来来回回逛了一整天,在每一条石板路上踩过,在沱江上的各种桥上来回。凤凰无疑是美的,我能理解为何这山水能孕育出沈从文、黄永玉这样的人物。站在沱江边或者坐在江中的船上,忽略掉熙熙攘攘的游人,用上一点遐想,你的确可以感受到清丽的水、葱郁的山、古老的楼和淳朴的人,想象出百年前生活在这里的诗意和浪漫。尽管沈红说“山还是那座山,湾依旧是那道湾,但桥已不是那座桥,事是新故事。凤凰城镇里风味独特的吊脚楼,被速生的风头砖瓦楼渐渐替代,县富民殷,这片土地已悄悄变了模样。看不到了,爷爷,你的印象或者只是你的梦想。你笔下的那种种传说、风情和神奇故事,我怎么想象它们曾经在这山地水域中发生过,流动过,辉煌过,闪耀过?”但这并不重要,若在游客清淡的日子里,宿在江边的吊脚楼里,翻阅着《湘西》,抬眼看窗外,有晨雾渔舟,跳桥苗女,则每代人心中自然会有一幅向往的边城梦境画卷。
在凤凰古城又住了一晚,离开的时候,不禁又想起了乾州古城。数百年前,乾州是八方通衢,热闹一时,武将辈出,而凤凰是边陲小镇,宁静祥和,盛产文人。时过境迁,两座古城如同吉首市区和凤凰县城的写照,一个安静的过着湘西山区的平常生活,一个热情洋溢的迎接四方宾客。这样的轮回,只是他们各自历史长河中的小小片段,而作为匆匆过客,任何评判都是以偏概全,不如感受他们当下的风情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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