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图/应志刚
南方的冬天,最要紧的事就是晒太阳。
特别是吃过中午饭,阳光直勾勾照在巷子里,破旧的老藤椅往墙根一靠,手里抓一把瓜子,一个下午慢腾腾的就过去了。
太阳一点点走着,晒太阳的人也懒懒散散地挪着椅子,一点点追着,实在追不上,差不多到了做晚饭的时间。
平日里,年轻人要上班。晒太阳的就剩老人和孩童。
阿爹阿婆怕椅子寒气太重,垫了碎花布纳的垫子,里面塞了棉花或是蚕沙,不硌屁股还保暖。
老祖母照例从灶膛取了还没燃尽的炭,堆在手炉里,腿上一搁,蓝黑土布做的围兜往上一盖,嘴里家长里短和街坊说着话,拿手抓了孙子孙女的手,在炉面上捂着。
祖母的手炉不但可以捂暖手脚,还能制造美食。
掀开炉盖,扒拉开一层炭,丢进几粒蚕豆干或是年糕片,重新盖上炭灰,剩余的就交给了时间。
阿爹才抽了半根烟,蚕豆膨胀爆裂的“噗噗”声,在巷子里此起彼伏,浓郁的焦香味弥散开去,聚在一块玩闹的孩童,欢叫着冲回各自祖母的身边,从祖母怀里抢着掀开炉盖,将“什货”一粒粒从炭里挑出。
来不及吹掉上面的浮灰就丢入嘴里,实在是太烫,“呜呜”哼叫着,想吐掉又很是舍不得,豆子在唾液里一阵翻腾,发出一阵“嘎嘣嘎嘣”的咀嚼声。
“馋痨相!”祖母们又有了共同的话题,相互唠叨,“平常饭不好好吃,吃这东西反倒一副饿死相。”
一旁的阿爹眯着眼,不知是被阳光刺到了,还是欢喜自己的香火有了延续,笑嘻嘻道,“小人多了,吃什么都有味道。”
我把自己陷在阳台的沙发里,午后的阳光像只毛绒绒的手,安抚的人昏昏欲睡。
那些真实而又久远的过往,在摩天大楼光洁的玻璃上,逐渐模糊。像是一个梦境,嘴里还真切留有蚕豆浓郁的香味,只是不敢睁眼。
因为一睁眼,那些包裹在岁月风霜坚硬外表下的一丝柔软,会像肥皂泡一样的碎裂。
清梦易扰,到底还是被电话铃声惊醒。
“去年酿的桂花酒可以开坛了!”住在同里的老友召唤,“来古镇晒太阳。”
上趟去同里古镇还是夏天,我们搬了桌椅在巷子里吹穿堂风,喝着啤酒撸着烤串。
手机里还留着当时的自拍,光着膀子在夏天的风里,笑得满面油光。
当我裹着大衣走进冬日的同里古镇,在清风暖阳里游走在古老的街巷,恍惚坠入了一段光阴的故事。
掉了漆的留声机,大街上奔跑的孩童,幽巷深处的庭院里,琵琶声里古老的腔调,像灰调的胶片缓缓回放。
人们的动作都停滞在阳光里,老旧的藤椅、祖母的手炉,灿烂笑面的孩子,像一幅褪色的油画,叠加着午后的梦境。
阳光逐渐穿透灰色的光阴,从老祖母的皱纹里,从阿爹嘴角溢出的烟雾里,炸裂出道道金光。
人们的身体再次得到解放,从停顿的胶片里,兹拉兹拉地挣脱出来。
靠着墙根晒太阳的人,偶尔成了他人照相机里的留影。琢磨心事的,只装作没看到;心绪淡然的人,和善地一笑,唤道,“嘿!给我拍的好看点”。
住在古镇的人是笃定的。
相互说着闲话的,嘴不曾停下;半个屁股挨着板凳,对着一只猪头使劲的男人,手里拔毛的镊子也未曾放下;一把紫砂壶,呷一口茶看一眼风景的老阿爹,也会偷瞄一眼路过的妖娆女郎。
在一片人间缠绵的烟火气里,现实与梦境的交错,曾经以为回不去的故乡,此刻在面前真实再现。
我坐在同里古镇一处人家的墙门外,和老友聊着不咸不淡的话题。
他那咿呀学语的小儿子从屋里出来,跌跌撞撞扑进他老子的怀里,原本含在嘴里的小手,捏着一块小小的饼干,和着简直要嘀嗒下来的口水往老友的嘴里送。
老友笑着,在小儿的手里作势咬了一下。
小儿咯咯咯地笑着往后退,又坏坏地回身,拍他老子的腿,留下一摊黏糊糊的液体。
就着一壶桂花佳酿,在这心湖明媚的阳光里,我们笑着聊起曾经那些虚无的理想,老友说,“现在的我,只想陪着老婆孩子,在这古镇晒一辈子的太阳。”
是啊,曾经的我们习惯了盯着远方、仰望高处,却忽略了寻常巷陌的风景,忘却了铅华洗尽的朴素。
而你回望来路,只看见一个小小的自己,站在穿梭的人流间泪流满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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