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图/应志刚
初夏的江南,已经稍显闷热。
傍晚,甪直古镇的市河畔,老祖母带着年幼的孩子纳凉,一把老蒲扇在手里不停地摇,摇出一丝丝凉风,赶走几只恼人的蚊子。
养家的守着店铺,盼着晚间再做几笔生意,也有日脚潇洒的早早收了摊,去夜市里撸串喝扎啤。
勤快的主妇,蹲在河埠头浆洗,脚边的一圈圈涟漪,成了站在桥头看风景的游客,怀旧的思绪。
游船穿过桥洞,看见桥上聚了一堆人拍照,船娘来了兴致,清唱了几句“苏州好风光”,换来几声喝彩,一张显了岁月的脸,经不住飞起一抹红。
孩子们忙着用脸盆舀来河里的水,小玩具漂在盆里,三两小子、丫头,嘻嘻哈哈热闹了即将隐去的霞光。
桥头新开了一家馄饨店,几把油纸伞,惹得游客文艺心泛滥。
见有人拢过来,俏丽的老板娘出门招呼,“进来吹吹冷气歇歇脚。”
上塘街又多了家布衣店,老阿姨从太仓来,坐在店里做着棉布旗袍,飞针走线不忘跟客人搭讪。
客人好奇店门口的盆栽,老阿姨微微抬头,轻声细气地说,“那是番茄,那个是茄子,这个你们年轻人不认识,是棉花……”
被弦索的叮咚声吸引进了王韬纪念馆,里面有一场评弹演出。
艺人还在换装,厅里已经坐了一拨游客在等待。杯里的碧螺春刚呷了一口,着了旗袍和长衫的艺人缓步登场,年轻的女子抱了琵琶,叮叮咚咚弹了起来,一开腔便是江南风情。
一曲《茉莉花》弹唱开来,顿觉不可方物。此时,在这雕梁画栋的宅院里,只要一缕风,就会吹皱心里的一池婉约。
男艺人拨动三弦,玉面小生开腔却能惊堂,一曲《杜十娘》娓娓道来,道不尽人间风月,诉不尽世道炎凉,讲不完的痴痴怨怨。
暗思量,这姑苏的缠绵实在是能捏出一把水来。却又闻暗香浮动,眼神开了小差,只见后院姹紫嫣红,隔着玻璃透了进来。
爬满藤架的是凌霄,柔柔地从绿叶藤蔓里挂下来,红彤彤的一朵朵喇叭,艳艳的将回廊里的灯笼比了下去。
偎着粉墙,扶着太湖石的是娇羞不胜凉风的绣球。
本已是过了繁茂时节,这几株水灵灵却好似刚吐的蕊,令人忍不住瞄一眼花,又去瞄一眼台上玲珑身段的女艺人。
犹抱琵琶半遮面。心头忽有万千妙词,最终却只落在那一把琵琶身上。
这琵琶,怕是只有偎依在江南女子的怀里,才不辜负那一身的柔媚吧?
这边柔情款款,那厢里却是铿锵热烈。
万盛米行,一众中年女子矫健的身姿,把一杆连厢棒舞得虎虎生风。
这种根植于农耕文明,源于田间地头由劳动姿态衍生的舞蹈,被认为是甪直水乡文化的一种图腾。
连厢棒的两头各镶红绿丝线,前后左右上下飞舞,敲击身体四肢及肩、背各部,有艺术的美感,也有健身的功能。
但因其心眼手脚必须高度配合,舞者之间更需默契,这让平日里傲娇妖娆的广场舞大妈们自叹弗如。
江南就是这样,可以低吟浅唱,也可以哈哈大笑。
墙壁斑驳的老屋,可以挂一盏穿越旧时光的大红灯笼,也可以开一间灯明几亮的时服店。
可以在飘满花香的静夜里入梦,聆听水泊堤岸的涛音,也可以一手抓海棠糕,一手抓肉串,龇牙咧嘴大快朵颐穿街走巷而过。
风情肆意的江南,也只有在夏风拂过夜阑的时候,于潺潺的水流处,看见白发苍苍的岁月,也看见沉浸在岁月里的那些婉约词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