立秋刚过,北京的酷热并未消退它的霸道。临时起意带孩子去海边住几天,
遂选定了厦门。
海悦山庄
我们入住的酒店叫海悦山庄,坐落于厦门本岛东海岸线,丛林掩映,面朝大海,据说2017年开金砖国际会议时客人下榻于此。
自酒店沿海岸线往南几公里,就是游客云集的曾厝垵、游船码头、厦门大学和南普陀。酒店闹中取静,环境优雅。
鲁迅先生在厦门大学短暂任教时,给许广平信中写道:“楼就在海边,日夜被海风呼呼地吹着。四周的人家不多,我所知道的最近店铺,只有一家,卖点罐头食物和糕饼”。
百年前厦门海边基本啥都没有,加之鲁迅先生当初在厦大很不开心,所以对厦门没啥好印象。
而今天一切都变了。酒店也起来了,相同的地理位置,境况完全迥异。
卸下一身的疲惫,悠闲地漂在泳池里,看碧波微微起,白鸟悠悠下。
仰头即是蓝天白云,棕榈树高大俊拔,一时竟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。
山一程,水一程,心向大海那畔行,日暮几帐灯。
鼓浪屿
在无边泳池里了痛痛快快褪去北京带来的燥热,我们向鼓浪屿出发了。
我特意查了一下岛和屿的区别——为啥叫“鼓浪屿”而不叫“鼓浪岛”?
岛屿常组合在一起用,“屿”可能指依附于大陆或岛周围,涨潮时和大陆或岛相离。
地图上看,鼓浪屿面积不大,又挨着厦门本岛,用“屿”相称,和厦门岛区分开来,说得通。
至于“鼓浪”之名,据传明朝才有。岛的西南海滩,有一块大岩石,两米多高、中有洞穴,每当涨潮水涌,浪击礁石,声似擂鼓,全岛可闻,人们称“鼓浪石”,鼓浪屿因此而得名。
上岛之后,自然要追根问源,一探究竟。找到石头不难,周围游人也不多。巨石静静横卧在沙滩上,离海水尚远。
我好奇,不知夜间涨潮,是否会漫过?要多大的浪,才能激起鼓锤之声?
忽而忆起苏轼的《石钟山记》来:“大声发于水上,噌吰如钟鼓不绝。徐而察之,则山下皆石穴罅,不知其浅深,微波入焉,涵淡澎湃而为此也。舟回至两山间,将入港口,有大石当中流,可坐百人,空中而多窍,与风水相吞吐,有窾坎镗鞳之声,与向之噌吰者相应,如乐作焉”。
那么这鼓浪屿,得其名,也与石钟山相类乎?
在鼓浪屿纵横交错的小街上漫步,有一种特别的感觉。
此时正值仲夏,却并不很燥热。到处是树木苍翠,奇花点缀。一路见不到车马的喧嚣,连共享单车都见不到一辆。
偶尔拉货的人力板车从身边过,一路吆喝着让行人躲闪,让人恍若回到几十年前。
漫步岛上,各种西式与南洋风格建筑,和谐地掩隐在绿色中,特别是小楼红瓦与绿树相映,显得格外赏心悦目。
建筑外的一堵堵围墙,将游人与建筑拉开距离。走几步,墙上就见一两块石碑,诉说着老建筑的岁月沧桑。
不时有几枝红花探出墙外,淡淡的幽香溢出,向游人暗示墙内曾经的辉煌。
围墙串缀成一条条小巷。在巷子里行走,似乎来到了梦中的江南。
坡道时上时下,蜿蜒曲折,略有几分重庆山城的感觉。我忽然就理解了为啥小岛上连自行车也没有。
来到街心小广场,或经过最美转角,忽而又看到一个小教堂,又恍若到了欧洲的某个地方。
若是驻足稍作盘桓,又能发现处处弥漫着南洋文化气息。
所有这一切,能相处得那么融洽,真的是毫无违和感。
徜徉在岛上,特色风情建筑在绿色中半遮琵琶、徐徐呈现,我不由得想起了上海黄浦江边的外滩。
但外滩的万国建筑,好似皇上选美一般,一字队形列阵排开;鼓浪屿的建筑,倒恰似美女分散花园各处,卷帘独眺,从各个角度欣赏,都别具风情。
而那种小巷的感觉,很容易让人想起江南的雨巷,只是少了几分雨巷的纤细与忧愁,多了几分阳光与温情。
如果说江南的小巷适合在雨天撑着油纸伞独行;那鼓浪屿的巷子就更适合恋人携手在黄昏的夕阳下漫步。
怪不得某个旅拍把这里当外景基地,那一对对的恋人,穿着婚纱礼服,都与鼓浪屿相约了呢。
如此一个花园小岛,素洁幽静,空气清新,两句陶渊明的诗又到了嘴边:“结庐在人境,而无车马喧。山气日夕佳,飞鸟相与还”。
难怪鼓浪屿被国家地理杂志评选为“中国五个最美城区之首”呢。
要我说,鼓浪屿就似一曲浪漫的钢琴小夜曲。
我的思绪,穿越到一百多年前。当时的鼓浪屿,该是多么的繁华?
面积仅1.78平方公里的小小一岛,拥有“万国建筑博”之美名。这美名的背后,是怎样的一部中国近代史缩影啊。
鸦片战争之后的几十年间,外国列强势力蜂拥而至,英、美、法、荷兰、挪威、西班牙相继在厦门设立领事并在鼓浪屿修建领事馆。
接下来,航运公司、商贸公司、银行、电报局等大批产业也应运而生。
紧跟着,英美教会为商人服务,也在鼓浪屿扎住脚跟。一批培养中国牧师、传道士的“圣道学教”,宣传宗教的教会学校在厦门、特别是在鼓浪屿,如雨后春笋般地冒了出来。
德国、日本等国也不甘落后,疯狂发展势力。厦门和鼓浪屿在那时落入半殖民地的深渊。
小小鼓浪屿,当时竟然坐拥13个国家的领事馆,以及几十家洋行。
令人叹息的中国近代史啊。不过,巧取豪夺的列强时代,俱已雨打风吹去。当年的舞榭歌台,如今只有我们游客来凭吊了。
曾厝垵
“曾厝垵”这个名称,我刚接触都没敢读出来,怕读错别字。
据同事讲,食在曾厝垵,行走在鼓浪屿。后来到了厦门,上了鼓浪屿,才渐渐体会这名称的含义。
鼓浪屿岛上,有景点叫“内厝澳”;在奶茶店,我也看到挂块牌子“李厝仙草茶”。
原来,这“曾厝、李厝”,类似我们以前叫的“曾宅、李府”。“垵”字望文生义,就是“有土即安”的意思。
那么“曾厝垵“要是按山东人的叫法,其实就应该叫“曾家庄”;东北人来了,就可能叫“曾家屯”吧?看来,到一个地方,要先了解一些当地的民俗文化,包括地名。
据说,曾厝垵原是一个临海小渔村,近几年随着厦门旅游业的兴起,逐渐发展成游客聚集地,有点类似北京的王府井,上海的城隍庙。
不论白日夜间,始终是游人摩肩接踵。我和孩子也来凑凑这份热闹。
走进熙熙攘攘的街道,空气中弥漫着铁板烧烤和海鲜味,还有各种现场制作的果茶、糖果的,香气四溢。
我们逛了一段,找了一处食客还不多的饭馆落座,品尝了当地特色烤生蚝,价廉物美,小二推荐的招牌姜母鸭也很地道,自制的甜品也不错。吃完饭,小朋友基本撑得走不动道了。随处溜达一下,消消食。
曾厝垵很多建筑能清晰可见南洋风情。当年福建沿海走南洋的很多,回来后建造了大量红砖古厝和南洋风格的"番仔楼",至今仍有保留。
古建筑前面两"进"的屋顶为马鞍脊或燕尾脊,最后一"进"却是南洋风味的"番仔楼"。如今,这些房屋都逐渐变成了商业用途。游客们边走边逛,很有一番味道。
即使是街边伴手礼小店,店面也和出售的礼品一样,一个个设计得精致、洋气而又有情调。女儿选了几件心仪的小礼物送朋友,我也忍不住挑了两张明信片作为留念。
福建与安徽、江浙一样,也盛产名茶。武夷山大红袍被誉为“茶中之王”;安溪铁观音也不逞多让,清香雅韵,独具“观音韵”;另有知名度较高的正山小种、金骏眉、永春佛手等,都名声在外。
据说,厦门人晚上不喝茶不睡觉。我们这次到了厦门,入乡随俗,茶自然要品一品,顺便带几罐茶叶回去。
有人忠告,旅游地的商品最好别买,我这算是“心甘情愿上了一当”。
出来旅游,快乐就行。
厦大和厦门名人
在我编的《中国地域文博》教材中,曾把“鼓浪屿”和“厦门大学”选作福建省的关键词。我们的《世界遗产中国篇》教材也有鼓浪屿入列。前面已交代过鼓浪屿来,再来说说厦门大学。
在我给小朋友新编的《中国地域文博》教材中,把“鼓浪屿”和“厦门大学”作为福建省的文博关键词。《世界遗产中国篇》教材也有鼓浪屿入列。前面已交代过鼓浪屿,再来说说厦门大学。
“厦大”之于厦门,恰似“清华北大”之于北京的地位,是厦门人自豪的城市名片。尤其听说厦大内的建筑都别具风采,连命名也颇有讲究,如凌云、映雪、囊萤、群贤、芙蓉等。
心仪已久,此番有机会带着女儿来,自然要去领略一番,顺便也让小朋友熏陶一下大学的氛围。
不过非常不巧,因为疫情,大学目前不对外开放,只能遗憾地“隔帘窥花影”了。但是,即使在院墙外,我们依然能感觉到厦大建筑的宏伟气魄。
鲁迅
厦门大学于上世纪20年代初由著名爱国华侨陈嘉庚创建,至今已有百年。学校一边是南普陀寺,一边是胡里山炮台。早期建筑清水墙、琉璃顶极富特色,被誉为中国最美的大学校园之一。
但曾在厦大短暂任教的鲁迅先生并不这么认为。
鲁迅在给许广平的信中,描述厦门大学是“硬将一排洋房,摆在荒岛海边上”。
现在看来,全国大学中,能有如此好的滨海地理位置、如此多的特色建筑,全国屈指可数。
鲁迅的愤懑,来自他在厦大不愉快的经历。
1926年,北平教育界环境恶劣,教授们经常拿不到工资。而另一方面,爱国华侨陈嘉庚进入事业鼎盛时期,财力雄厚,正筹备创办一所学术一流的厦门大学,校委会广发英雄帖,以超高的薪水聘京城著名教授学者前来任教。
当时林语堂、顾颉刚、沈兼士、孙伏园等20多名著名学者南下厦门,几乎是“半个北大”迁到了厦大。
而鲁迅当时因为支持北师大学生被列入黑名单,周围教师队伍也有许多人攻击他。时局对他在北平非常不利。
彼时鲁迅与林语堂交往相厚。而林语堂在厦大任国学研究院总秘书。在亲友和学生们的敦劝下,在林语堂先生的力邀下,鲁迅前往了厦门讲学。
到厦大后,鲁迅开设了中国文学史和中国小说史课,还兼任国学院的研究教授。鲁迅作为进步青年的精神导师,盛名在外,每次上课,钟声刚响,教室里早就坐满了人,后到的学生只能凭窗倚墙站着听讲。
不仅文科的学生来听课,还有其他学科,厦门大学不少年轻的教员也到场,还有很多校外的记者、编辑也闻风而至,场面蔚为壮观。
不过,这种状况没能维持多久。在北平受人排挤,鲁迅到了厦大,发现气氛还是很不对。这个学校也一样排斥异己之风盛行。
当时的校长林文庆是个尊孔派,他开口不离孔子,并把《大学》中的“止于至善”当做校训,以“人人为仁人君子”作为培养学生的宗旨,鲁迅对此颇为反感。
除了与校长不对付,鲁迅在厦大也遭遇着人际关系危机。国学院里有几个“现代评论”派的人物,是刚从北京来厦门任教的,公开宣称只佩服胡适、陈西滢,代表人物就是历史学者顾颉刚。
在北京时这些人就与鲁迅矛盾重重,如今如影随形,让鲁迅不快。
另一个矛盾是大学管理层对鲁迅的态度。厦大是靠理科起家的,经费、校舍资源等都向理科倾斜,国学院兴起后,分去近一半的研究经费,让厦大教务长兼理科部主任刘树杞等人难以忍受。
于是,刘树杞就利用自己掌管财政之便,在校长林文庆的秘密授意下,向鲁迅发难,几次逼鲁迅搬家,最后一次,居然让鲁迅搬到了厦大的地下室居住。
据传鲁迅屋子里有两个灯泡,刘树杞都以节约电费为名摘下一个,这件事情把鲁迅气得够呛。
鲁迅忍无可忍,终于决定离开厦大。
即便在这样的环境下,不到半年的时间里,鲁迅在厦大依然写出了大量的文字,其中我们耳熟能详的回忆散文《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》、《藤野先生》,成为不朽。
如今猜想,鲁迅初到厦大,学校建筑应该还处于方兴未艾的阶段,人际关系又不好,所以他对厦大的记忆是冷漠的。
不过厦门大学却深以这位文坛巨匠为荣。
作为当时的文艺大咖,鲁迅到哪里都是人气爆棚,尤其在进步青年中吸粉无数,去世后更享有了崇高的地位。
厦门大学后来在鲁迅书法手稿中用集字法凑出“厦门大学”四个字作为校牌,相当于鲁迅给大学题词了。
游客到厦大导游都会将鲁迅题字渲染一番。不过这几个字在导游口中,演绎成一种野史,说鲁迅写书法,四个字写错两个:“门”字没有点,“学”字无宝盖,寓意“学无止境”。
这当然是导游为激发游客好奇心的噱头。书法草书笔法,何错之有?
除了高高挂起的鲁迅手书校名,提醒着来人关注鲁迅与厦大的渊源,厦大还专门为鲁迅修建了纪念馆,记忆这位伟人在厦门留下的点点滴滴。
不过这次因为进不了校园,我们此次也无法瞻仰了。虽然没如愿进厦大校园,但在厦门期间,我还是把鲁迅与厦大的恩怨捋了一遍。
说完鲁迅,不得不引出厦门另一个引以为傲的名人——林语堂。
我知道林语堂,最初是读他的小说《京华烟云》、《苏东坡传》。后来又知道他还主持编撰过《林语堂当代汉英词典》。
上大学时老师讲过鲁迅与林语堂、梁实秋、胡适这些文人之间的一些论战,觉得他们似乎是与鲁迅站在对立面的。
后来多读了更多的传记文学与史料,发现我们以前的教学有些脸谱化了。
林语堂
林语堂在厦门大学任教的时间比鲁迅久一些。1926年前后他是厦门大学文学院的主任兼国学院的秘书,还是外文系的教授。鲁迅就是经由他的荐请来厦大的。
他后来在《鲁迅之死》一文念念不忘:“我请鲁迅至厦门大学,遭同事摆布追逐,至三易其厨,吾尝见鲁迅开罐头在火酒炉上以火腿煮水度日,是吾失地主之谊,而鲁迅对我绝无怨言是鲁迅之知我。”
可见林语堂与鲁迅并非后人想象的那样势不两立的仇敌。只因鲁迅性格关系,后来日渐疏远,留下了两人交恶的传闻。后人更是把他们上升到不同阵营的代表人物。
其实他们之间虽然观点不同、文章相伐有之,但前面提到的几位老兄还是挺佩服鲁迅辛辣的文笔与犀利的思想。
由于历史原因,林语堂的“地位”是难以与鲁迅相提并论的。所以在厦大,鲁迅专设有纪念馆,林语堂则是个纪念室,据说规模也小得多。好在鼓浪屿小岛上,另有林语堂故居,多少也是种弥补。
上天让两位文坛巨星与厦大结缘,厦门大学幸甚之至,厦门幸甚之至。
厦门还有一个引以为傲的本土名人。她叫林巧稚,出生在鼓浪屿,也在鼓浪屿上学,读到高等女子师范,算是“鼓浪屿之女”。
师范毕业后林巧稚离开鼓浪屿入厦门女子师范任教。1921年,林巧稚考入北京协和医科大学,从此离开鼓浪屿,离开厦门,踏上了南丁格尔式的奉献人生。
林巧稚后来成为北京协和医院第一位中国籍妇产科主任,首届中国科学院唯一的女学部委员院士。她一生未婚未育,却亲自接生了5万多婴儿,被尊称为"万婴之母"、"生命天使"。
1983年春,林巧稚在协和医院逝世。遗嘱之中,她将个人毕生积蓄3万元人民币捐给医院,骨灰撒在故乡鼓浪屿的大海中。“鼓浪屿之女”魂归鼓浪屿。
林巧稚后来被评为100位新中国成立以来感动中国人物之一,这也是鼓浪屿和厦门人的荣耀。鼓浪屿岛内设有林巧稚纪念馆。
好了,走马观花,记下在厦门这几天了解到的一些浮光掠影,对厦门印象不错。
厦门,因为有这些名人走过,而有了活泼的灵魂;而这些名人也因为与厦门有缘,而更增添了人性的光辉。 这就是钟灵毓秀,人杰地灵吧?
如果你觉得离幸福还差一点点,就去趟厦门吧。
那里,四季花开;那里,你可以面向大海。
零度线教育——知非爸爸